由于远景是非上市公司，这家风电巨头的真实财务状况难以为外界所知。但惠誉的报告和评级多少折射出远景的忧虑。
文/粟灵
编辑/严凯
三天前，美国权威评级机构惠誉的一则评级报告，将中国第二大风电整机制造商——远景能源推置于曝光灯下。
惠誉的报告将其子公司在新加坡发行的三年期美元债券评级下调为“bb+”。
更早前，这家著名评机构还曾披露报告称，受巨资收购电池业务影响，远景能源的杠杆率急速上升，因此将它列入负面评级观察名单。
由于远景并非上市公司，这家风电巨头的真实财务状况难以为外界所知。但惠誉的报告和评级多少折射出远景的忧虑。
另一个可以佐证的事实是，远景已开启非核心资产剥离，以回笼资金。上月底，天能重工（300569.sz）公告称，将以1.9亿元收购远景旗下风电场项目。
事实上，早在去年4月，远景曾在新加坡低调发债。在长达600多页的英文版发债说明书中，其窘迫的财务状况也因此初次对外展现。
如今，在风电取消补贴，平价上网的大势下，远景创始人兼 ceo张雷决定转向电池。但这场耗资巨大的豪赌需要更强的战略定力。
面对当下困局，这位风电大佬不得不率先“断臂”，以求勉力维生。
“断臂”求生
不过，远景以“非核心资产”为名出售风电场的消息却如同扔进深湖的石子，并未激起太多涟漪。
5月28日晚间，天能重工对外宣布，将斥资1.9亿元收购远景旗下子公司远景汇力100%的股权。总投资7.85亿元的长子石哲99mw风电电站，被远景拱手相让。
该消息很快淹没在2019全球海上风电峰会铺天盖地的宣传之中。
峰会期间，在张传卫高调的气势下，张雷尤显低调。
作为中国第三大风机商明阳智能（601651.sh）董事长，张传卫以东道主身份，在家门口接待了来自9个国家的1000多位嘉宾。
早在今年一月，张传卫就曾“绕开”排名第二的远景，对媒体扬言：“未来三年，明阳跟行业第一的差距，会迅速缩小。”
此时的张雷，或许忧虑忡忡。尽管远景的市场份额在去年已增长至19.77%，但他面对的内外形势并不乐观。
去年4月，这位伦敦金融界出身的企业家曾在新加坡发行一笔3亿美元的三年期债券。这是远景首次在公开市场发债。
通过发债说明书，外界终于得以窥见其炫酷概念和炫目业绩包裹下的模糊身影。
在国内零星的报道中，远景被描绘成营收、利润、出货量、新增订单量涨幅均超过50%的高速成长型企业。
但隐藏在发债说明书中的远景是另一番景象。截至2017年6月30日，其资产负债率已高达80%。
远赴新加坡发债时，张雷与竞争对手在价格战中激斗正酣。2017年下半年开始，中国风电行业掀起新一轮降价潮。去年的陆上风电机组单位千瓦报价甚至一度接近3000元。
张雷背负着高企的负债率投入战斗。而竞争对手、中国第一大风机商金风科技，却背靠下游风电场稳定的利润和现金流，屡屡报出探底低价。
危局之下，张雷又做出一个令外界错愕的疯狂决定。他不惜开启两线作战，酝酿斥巨资“截胡”金沙江资本，收购日产电池。
惠誉最新一份评级报告显示，远景的净财务杠杆已从前年的1.9倍上升到去年的2.4倍。去年，其与关联方的现金流净流出达到13亿元，超出惠誉预期。
张雷的激进，在风电行业政策剧变中显得颇为无奈。
发债仅一个月后，国家能源局明确，从今年起，全国超过98%的新增风电项目将通过竞争方式配置和确定上网电价。
今年以来，平价上网成为行业焦点。不久前，国家正式给出取消补贴的时间表，风电行业即将驶入微利时代。
“降价压力、激烈竞争和成本高企，将对远景2019年的利润率产生负面影响。”惠誉预计。
重压之下，张雷选择“断臂”求生。他抛售掉位于山西长治的风电场，寄望于在新战场力挽狂澜。
豪赌新局
今年全国两会上，张雷提交了一份关于动力电池的议案。这是他收购aesc后，第一次利用全国人大代表身份发声。
去年8月，远景宣布收购日产汽车旗下动力电池业务（aesc）。彼时，aesc已成为日产急于抛弃的包袱。后者希望通过选择性价比更高的外部供应商，来达到降低成本的目的。
远景豪掷1.8亿成为“接盘侠”。
当张雷高调开启这场新赌局时，风机行业竞争对手们也正在行业变局中谋求多元化转型。金风科技已悄然拓展水务环保新版图，而明阳智能则在薄膜光伏领域布下棋子。
但动力电池行业早已是一片红海，董明珠、鲁伟鼎等企业家的加入，让这个竞争惨烈的市场犹如烈火烹油。
面对质疑，张雷不打算退缩。
“今天的电动汽车行业非常像十年前的风电行业。当时，许多人曾问过类似问题，说我们不懂风电。”他说。
2007年的一个普通工作日，张雷结束在巴克莱资本的最后一天工作，回到老家江阴。
两年前，国家发改委出台“风电设备国产化率要达到70%以上”的新政，让资本如嗅到血腥味的狂鲨，迅速涌入这片蓝海。
回国后，张雷进入风电行业。但直到次年，远景第一台样机才下线。彼时，火热的三北地区已没有他的立锥之地。
不过，业界对远景迅速崛起的故事讳莫如深。
在低风速差异化打法和来自华为的销售团队加持下，这家2011年还排名第15位的后进企业，短短两年后便开始稳居前四，如今已连续三年蝉联亚军。
如今，张雷希望在动力电池领域复制风机界的传奇，但政策与竞争形势今非昔比。
这个与中国风电行业发展规律颇为相似的产业，发展周期却远远短于后者。
事实上，电动车行业比风电行业更早进入补贴退坡期。在补贴连年退坡后，国家拟于2020年全面取消补贴。
业内人士推测，到2020年，80%以上动力电池企业会惨遭淘汰。
政策变局引发的激烈市场竞争，加速着行业集中度提升。宁德时代和比亚迪两大巨头合力占据中国市场60%以上份额。
相比之下，风电行业金风、远景两大巨头的合计市场份额，去年才刚刚超过50%。
远景收购aesc之前，该公司电池大部分供应日产，在中国市场几乎没有基础。当下残酷的行业洗牌中，这家新入局的电池公司要如何破局？
“远景aesc电池是目前最国际化的电池公司。与比亚迪、宁德时代的布局不同，我们从开始即定位国际化标准、国际化市场与国际化客户。”张雷说。
他的“国际化”话语体系，与十余年前初入风电行业时如出一辙。
但这位以“国际化”自居的新手，即将面对来自国际的新敌人。在中美贸易战大背景下，监管层一改过去几年扶植国产电池的政策，开始鼓励外资动力电池企业来华投资。
第一梯队的松下、lg化学等日韩企业，很快携数百亿资金回归中国市场。原本就处在第二梯队的aesc或将腹背受敌。
张雷的这场动力电池豪赌前景扑朔迷离。而他一直试图在公众面前编织的物联网幻梦，也似乎依然遥不可及。
“不务正业”
远景是一家风机制造公司吗？这家风电巨头内部或许有着与外界不同的答案。
“他们说自己是一家互联网公司。”来自竞争对手的前高管说。
对于这家几乎不参与风机圈高管聚会的友商，上述高管的评价是：“抛开远景提出的那些炫酷概念，大家的风机其实并无太大区别。”
另一位远景曾经长期倚重的客户则将其当前的多元化转型批评为“不务正业”。
但面对外界的批评和质疑，这家在争议中不断壮大的公司似乎并不以为然。
在远景的官方口径中，他们习惯以“数字能源科技公司”自居，并有意淡化“风机公司”的形象。
张雷为外界描绘的蓝图里，远景要搭建一个能源资产高效接入、数字化管理、智能化调度的平台，从而实现能源从生产到传输，再到应用的智慧化管理。
这与国家电网正在倡导的泛在电力物联网不谋而合。
在他回国的第二年，美国著名学者杰里米˙里夫金首次提出“能源互联网”概念。此后，能源互联网在奥巴马等人的倡导下席卷欧美。
在风机行业站稳脚跟后，张雷便开始着力打造能源物联网平台，试图在与国家电网的差异化中寻求机会。
一位能源互联网行业从业人士透露，远景为此还特意从百度智能云挖来一群技术人员。
“远景这样的公司擅长做‘毛细血管’，所以我们跟电网之间有天然的互补优势。”张雷在三月的那次专访中说。
但这次专访仅两天后，国家电网新董事长寇伟就托出“泛在电力物联网”概念，将这块曾经忽略的业务上升为该公司“最迫切、最重要的任务”。
一时间，泛在电力物联网炙手可热。不过，多位能源互联网界人士向「角马能源」表达了对国家电网开放程度的担忧。
事实上，国家电网与新势力在增量配网领域的战火早已燎原。在新电改大背景下，去年，国家发改委甚至不得不亲自出面，重点约谈六个改革问题突出的省份。
新势力之间的争夺也日趋激烈。远景所在的江阴县，跨界服装巨头海澜集团通过布局增量配电网，于去年鱼跃成江苏省最大的售电公司。
同处苏南的光伏巨头协鑫，也加快在此领域的攻城掠地。
如今，战火蔓延至整个泛在电力物联网领域。一个月前，腾讯董事会主席兼首席执行官马化腾，亲自率队赴京拜访寇伟。这位互联网大佬亦欲分羹泛在电力物联网。
而阿里早在数年前，就已通过入股国网供应商朗新科技，搅局能源物联网。
在互联网巨头的夹击与国家电网的围堵中，远景的物联网之路变得更为艰难。
“目前，国内能源物联网玩家都还处在初级阶段。这一领域要求玩家在资本、技术、市场三者间长袖善舞。”上述从事能源互联网的人士说。
他告诉「角马能源」，远景在技术上原来有先发优势，但近两年已被竞争对手赶上；市场方面，远景目前的国内用户数量有限；资金层面，该公司最近比较紧缺。
“企业家必须认识到自己的渺小，是时代背景决定了企业和企业家的命运。”张雷在今年三月两会期间接受「角马能源」专访时说。
他像挥舞着长枪冲向风车的堂吉诃德，在自己编织的幻梦中勇往直前。
不过，他理想中的远景，如今危机浮现。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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